媒体视野|余南平:以前欧洲带给我们的技术压迫感,现在他们也感觉到了

“越落后越保护,越保护越落后”,曾经引领技术变革的欧洲如今也陷入到了这样的怪圈中。欧洲能否“破心中贼”,重新实现技术引领?欧洲又将如何处理与中国和美国的关系?在2023年12月23日举办的“时代转折期的欧洲与中欧关系”——上海欧洲学会2023年年会上,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余南平教授做主题发言,回应以上问题。本文根据现场速记稿整理,供读者参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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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技术常规化变迁时代,并不会出现技术本身对政治和经济会产生巨大影响,大部分的技术都是平坦过渡,缺乏“惊艳”的变迁。而只有在颠覆性技术掀起产业革命的时候,才会加强政治和经济的分裂。回顾历史,情况莫过如此。

现在通用人工智能、量子计算、可控制核聚变等技术,已经介入我们的经济生活,正在改变我们熟悉的政治经济场景。在这个剧变中,我们已经感受到欧洲人面对技术压迫时的落后感,现在欧洲所有的政策、所有出台的法案都在保护自己既有的利益,这是清晰可见的。

今天开会很高兴看到复旦的戴炳然老师在这儿,这让我想起来十几年前,华东师范大学来了两个法国教授,在交流中,戴老师非常善意地提出来,如果法国持续做香奈儿衣包这样的奢侈品、消费品等等,将来会非常没有竞争力。当时两个法国教授听了非常不高兴,说我们法国有空客公司和法国高速列车(TGV),可以看出当时他们的技术优越感和自豪感是非常强的。

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,十几年前中国人想买欧洲的许多东西,但是没钱,也买不起。现在中国人有钱了,买的东西却也已经发生改变。客观事实很简单,空客飞机中国人不能多买,买太多缺乏平衡性,因为还要考虑到波音和自己未来的C919客机,因此从未来长期来看,中国可能不需要再买那么多空客飞机。目前就连奔驰车,中国人也不大想买了,因为国内新能源汽车发展出现了性价比问题。而中国想买阿斯迈尔(ASML)的高端光刻机,但人家不卖。

这种情况下,中欧贸易逆差怎么解决?所以,无论欧洲怎么讨论,包括动用什么样的政策性工具,在我看来,全球产业链、价值链和技术链的竞争未来场景和格局已经基本确定了,这是一个不可逆的场景。

从技术角度来讲,中欧关系从过去的互补性变成更强的竞争性,那么双边关系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。有人讲,假如德国现在默克尔还在位就好了,我说默克尔在,也一样没用,要遵循历史发展基本规律,谁在都没有用,因为现在中德之间已经形成非常典型的竞争关系。

我们看一下目前国内汽车市场,11月份和10月份的汽车销售占有率,总体上德国车已经不再有以往特别明显的优势;美国车占比也在明显下降,日本车还有一些存在感,韩国车、法国车基本找不着了。这就是现实,谁能改变这些事情呢?任何政治家在马克思所讲的物质力量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,这是我的基本判断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欧洲感受到技术快速变迁的压迫之后,采取的动作也非常简单。本来欧洲的想法是,如果按照它在十年前做的所有规划推进,那么此时此刻欧洲在许多领域应该领先我们。其实欧洲当时“祭”出了两个比较大的战略,比如能源转型,比如芯片、电动汽车,这些产业它都想做,但现在看来欧洲进展缓慢。我们看一下新能源汽车的情况就很清楚了,我们目前从德国进口的整个份额里,除了最大的整车(油车)以外,剩下只有一些汽车零配件。根据我的了解,这些零配件进口目前也正在逐步被国产产品替代。

应该看到,我们有一项能力是欧洲目前没有的,中国有大量的软件工程师,我们可以把程序通过芯片写到新能源电动汽车里去。现在中国的电动汽车变得越来越智能,所以奔驰车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优势。相比国内智能汽车,奔驰车是辆“傻瓜车”,你不能跟它说话。我们国产电车企业蔚来、理想、小鹏都能做到这一切,你可以直接通过语音对话让它做什么,这就是技术带来的时代变迁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欧洲的极右主义、保守主义思潮就出来了,因为在全球化环境下他们确实竞争不过我们。他们甚至说,需要沿着当前极右的道路,“掉头走”。本来就有很多人认为,欧盟的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(GDPR)已经对欧洲是个约束,而这次欧盟新的《人工智能法案》虽然没有完全达成,但还是沿着GDPR的道路往前走。

欧洲的态度已经从过去开放或者拥抱世界,目前变得相对比较保守,不仅顺应了整个欧洲内部的极右翼运动思潮,同时它的政策法规也是保护自己,而不是拥抱世界的。这同欧盟嘴上讲的“多边主义”已经形成了一种背离。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讲,欧洲一直是自视为站在所谓的领导力和制高点上,这就是为什么相比美国和中国,是欧洲率先出台所谓的《人工智能法案》。其实在我看来,这是它没有竞争力的一种直观表现。有竞争力的国家,比如美国,内部讨论了半天,最后还是没有出类似的法案,因为颁布就意味着自我约束。美国人可以在国会听证会上讨论这件事,但是没有人会提出来需要马上颁布《人工智能法案》。

尽管中国也出台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管理条例,但是中国并没有阻止生成式人工智能在B端的拓展和应用。欧洲的做法是保护落后者,就跟我们看到的欧美各种产业政策一样。因此,将来欧洲在技术压迫下,会做出什么样的政治性选择呢?

第一个问题,欧盟需要跟美国合作,但同时又反感美国投资自己的行为,这就是目前美欧之间争议的焦点。美国通过《芯片法案》补贴了自己很多东西,美国人叫投资自己。欧洲人也想投资自己,但是它跟美国不一样,差别并不在于简单意义上的欧洲有技术代差或者人才上的问题。因为我们看到,在资本的驱动下,很多优秀的欧洲工程师或者科学家会跑到美国。目前谷歌最牛团队的工程师里有许多欧洲人,首席科学家是德国人,他们为什么不在欧洲和德国工作,而是跑到谷歌去工作?这就是目前美欧在人才竞争,包括基础研发能力的中进行的人才竞争。现实选择是欧盟只能跟美国合作,但合作过程并不是那么愉快,欧洲需要保护自己,这就是他们目前争论的核心问题。

第二个问题,反过来看,从某种角度来讲,欧盟肯定会把中国视为另类的竞争对手,因此在技术上会对中国更加保守。过去我们常说“科学无国界”,这个提法现在已经不存在了。而在国际合作项目,以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反应堆(ITER)为例,目前全球,也是欧洲最大的核聚变合作项目依然进展缓慢。据我了解,大概到2045年都不会有特别先进的新核聚技术被植入项目,因为所有参与的人都知道,他们不会把最好的东西贡献在这个国际合作的场子里,但大家都在想着自己如何干。

美国在自己做,中国也在自己做。美国在一个国家实验室调集了六千人,发起了新的可控核聚变“曼哈顿工程”,这是美国人正在做的事情。而欧洲人有没有能力在自己的本土调集六千人,做新的欧洲可控核聚变项目呢?我想这个比较难。因为,除了欧洲之外,美国还可以有其它外围的补充,比如美国可以跟英国、日本合作,共同开展新的托卡马克装置的研究。

在量子计算上,虽然欧盟制定了一些计划,但我们可以看到,在整个全球产业、投资补贴的背景下,欧洲的补贴是涓滴式的,就是说欧盟可以弄那么多钱,每个人分一点,但最后可能还是没有一个被我们称之为“国家工程”的项目。这类颠覆性的科研领域项目必须要靠国家工程项目,比如美国过去有曼哈顿计划,现在搞新曼哈顿计划。涓滴式的做法不会产生汇聚效应,也很难出新的“惊艳跳跃”,因此,我的基本判断是,在面临新技术压迫的背景下,结合欧洲整体的现状和技术储备,欧洲政治经济发展前景可能已经或者正在错过未来的时代。谢谢大家!

 

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国际发展研究中心主任,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
About 余南平
余南平
博士,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国际发展研究中心主任,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。法国巴黎高师访问学者,南京大学—霍普金斯大学访问学者,捷克查理大学访问学者,美国“全球领导人计划”访问学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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